二月的雨天,又濕又冷。中正路上那個黃色斗大的"M"在有記憶中就已存在,十多年後的今天依然屹立不搖。千遍一律的一個下班夜,飄著漢堡香的店家那頭傳來一陣特殊卻熟悉的加壓馬達聲。一支高壓水槍正在噴走惱人的青苔以及不肯輕易就範的黏皮汙垢。1999年那年的夏天阿,水槍噴頭架在肩膀上的那小子正準備為約翰老先生的房子洗澡!
已經不記得學校是為了什麼募款,高二的暑期作業神來一筆"社區打工",而且每人還有兩張綠色英國女皇的扣達。星期天,一如往常的禮拜結束後來了名稀客。後棟鄰居約翰老先生穿著他那件稍被時間摧殘過的墨綠色Polo衫,淺灰色的卡吉布短褲,年過七旬卻依然厚實的身軀,低沉卻中氣十足的問候聲總透著老英國紳士的風度。
高二下選修課"新聞學"結業作是一份"退役軍人"為主題的採訪稿。沒想到國小教的敦親睦鄰促使我認識了這對二戰軍人鄰居-約翰老先生與瑪麗姥姥。身為英軍的退役軍官,老先生曾在二戰諾曼第登陸一役駕駛搶灘登陸艇,真槍實彈的流過血打過仗。最真實的歷史鏡頭血淋淋在我眼前上演,原貌重現了當年盟軍登陸的慘景。而沒看過啥大風大浪的小毛頭當晚聽得是膛目結舌。
老先生坐在他那張淺皮色沙發上輕搖著手中的那杯葡萄酒,神情與氣度充滿著"昔廉頗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諸侯畏其勇,不敢犯趙"的那股魄力。我偷偷的望了望桌上的酒瓶,黑底酒標上斗大的金色字樣不難看出"Gibbston Valley Pinot Noir 1996"幾個英文字。老約翰似乎看出了我對葡萄酒的好奇,但礙於紐西蘭法令,也只能讓我聞聞酒香。記憶裡,這瓶葡萄酒極其乾淨清純;也許老先生想藉著這瓶酒訴說他何等的渴望這雙手不曾被敵人的鮮血所染紅。在老先生倒下最後一杯酒的同時,眼眶似乎已微微的泛紅,緊鎖著那滴不知曾經墜落過多少回的眼淚。
"David"。老約翰的呼喚聲把我拉回了神,原來他是來請我當天下午幫他一起洗房子的外牆。抱著"濕定了"的準備,穿著也就跟著輕便了。走到老先生的車庫時他已經準備好了兩支高壓水槍,那還是我頭一回看到這玩意兒;沒想到一用上了癮。這工具真是帥氣,連水泥上的萬年頑垢都能讓它不留痕跡的消失。本以為沖個房子的外牆用不了多少功夫,沒想到一洗就是三四個小時。收拾完水槍後,壯碩的老約翰把我叫了過去。他迅速的從口袋裡掏了兩張綠色英國女皇出來說"這是你今天的酬勞,這是你應得的"。在我還來不及回話前他接著說"聽說你的學校有一項特別的暑期作業,相信你會需要它,況且這是你工作換來的"。這次換成我的眼眶紅了;他看了看我,隨即舉起厚實粗曠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背,微笑的說"你只要說謝謝就可以了"。
上大學後的某個星期五晚上我與老約翰夫婦有約。一個"泥巴"巧克力蛋糕,一瓶Gibbston
Valley Reserve Pinot Noir 2000;瑪莉姥姥為了特製的雙層巧克力外餡開心不已,而老先生在看到我手上那瓶酒的霎那對著我說"David難道你..."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是的,約翰,而且我現在可以合法喝酒了!"。最後一個字母尚為落完,那熟悉的爽朗笑聲再次中氣十足的迴盪在我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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